再回钱塘，山河不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读《武林旧事》有感

又是一年农历十八，台风卷裹着巨大的力量将钱塘一弯江流向苍天推去。又是看潮的时节了。

站在人群中，听旁人说观钱塘潮盛行于宋，就想到千百年前的南宋，那一位号草窗的文学家，大约也是这样，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远远地眺望着，期盼着；在巨浪对岸上发起奇袭的时候，忙乱地躲避，虽然湿了衣衫，也不掩欢愉；给弄潮儿喝彩中带着内心深处涌起的孩童般的艳羡。

玉城雪岭际天而来，大声如雷霆，震撼激射，吞天沃日。

这一段抑扬顿挫文字出自周密之手，被他编在《武林旧事》一书中。

周密按照“词贵乎纪实”的精神，根据目睹耳闻和故书杂记写成这本书。现在，人们把这本书当做了解南宋百姓生活，宫廷礼仪的首选文学资料。

江干上下十余里间，珠翠罗绮溢目，车马塞途，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，而僦赁看幕，虽席地不容间也。

又是多么繁华的场景啊，让人想起柳永的《望海潮》 ：东南形胜，三吴都会，钱塘自古繁华；烟柳画桥，风帘翠幕，参差十万人家。

柳永的烂漫不羁，周密的严谨清峻都为我们勾勒出当时的钱塘，安宁繁华，是无数人向往的京师之地。

但是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们的幸福会那么短暂，连周密也不知道，当他再写钱塘的时候，钱塘已经不是钱塘了。有关资料上对周密的后半生只有这样的一句“抱遗民之痛，致力故国文献，遂辑录家乘旧闻，著有《齐东野语》、《武林旧事》等书”

周密还在《武林旧事》中详细的记载了当时钱塘的各个集市，我们依然还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地名，比方说作为花市的官巷，卖花团的官巷口，主做肉类交易的修义坊。这些带着岁月的地名，让人感觉钱塘在慢慢走远的同时，又将自己寄托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，在湖光山色中，在白墙黛瓦里。

作为那一段历史的旁观者，我甚至为这样的一种现象感到温暖；但作为直接参与者的周密恐怕在写这一本书的时候是字字血泪的吧，昔日的繁华生动在国破山河在的背景下带着一股讽刺的意味。大约周密也是后悔的吧，为何不早些写这一本杂记呢，自己只要带着纸笔走上市集，满眼都是鲜活的生命，而不是在寓所中只有脑子里的回忆和所谓的旧闻。

作为一个前朝遗老，周密在回忆起他的钱塘时，除了他经历过的重大皇家事项，他能想起的只是热闹的集市上美味的小吃，“节食所尚，则乳糖圆子、半办、科斗粉、豉汤、水晶脍、韭饼”；是元夕夜里回归人落下的首饰，“至夜阑则有持小灯照路拾遗者，谓之“扫街”。遣钿坠珥，往往得之。亦东都遗风也”；是中秋节在一弯流水中蜿蜒前行的盏盏花灯载着他的神思远去，“灯烛华灿，竟夕乃止。此夕浙江放“一点红”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，浮满水面，烂如繁星”。

周密必是痛苦的吧，此情此景恐怕只有在梦中才会重现了吧。“青灯永夜，时一 展卷，恍然类昨日事，而一旦朋游沦落，如晨星霜叶，而余亦老矣”。

一卷《武林旧事》，字字家国；用文字记录下自己日思夜想的家国，不让他在时间的洪流中走得太远，恐怕是一个文臣，一个遗老能做的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吧！

写到这里，只能再读柳永的《望海潮》，通过文字，再回钱塘了吧：

东南形胜，三吴都会，钱塘自古繁华。烟柳画桥，风帘翠幕，参差十万人家。云树绕堤沙，怒涛卷霜雪，天堑无涯。市列珠玑，户盈罗绮，竞豪奢。

重湖叠巘清嘉,有三秋桂子，十里荷花。羌管弄晴，菱歌泛夜，嬉嬉钓叟莲娃。千骑拥高牙。乘醉听萧鼓，吟赏烟霞。异日图将好景，归去凤池夸。

如今，山河未变，旧时的地名还在，似乎钱塘还是那个钱塘，但钱塘确乎不是那个钱塘了。这大约是每一个遗老内心里的一个故国情结吧。

乘周密之笔，读一卷《武林旧事》，再回钱塘，山河不老！